第二十三章
關燈
小
中
大
第二十三章
（一）
“周盼山，不知道你有沒有發覺，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別漫長。我已經開始有些想念在祁鎮的日子了，那時候我只知道自己生病，要處處小心，起碼我還很小，不比過分糾結人從哪來，要到哪去。你身為醫生，見到過的生離死別肯定比我要多，我不知道，在你看到那些撕心裂肺的哭聲的時候，心裏到底是什麽感受。我也曾以為我和你一樣，可以平靜的接受這一切。可是當陳邶風在我身邊慟哭的時候，我才恍然發現，我和你不一樣，我做不到冷眼旁觀，無論那個人，是不是陳邶風。”
（二）
冬天還沒過去，陳邶風和殯儀館商量了，早早給陳奶奶出了殯，陳奶奶沒有其他的親人了，只有他這一個孫子，最後，是他捧著遺像，殯儀館的人抱著骨灰盒下葬了，那個時候陳邶風還是沒哭。他只哭過一次，在澄州橋上那一次。
此後，那個家裏就只有他一個人種花了。
宋卓那幾天一直陪在陳邶風身邊，但陳邶風從不是喜歡將情緒外露的人，即便宋卓日日守著，也不見他有什麽不正常。宋爾放學之後也會去陳邶風家裏坐坐，陪著他養養花，他也很樂意她陪在身邊。
只不過到了寒假末尾，她的課程也緊鑼密鼓了起來，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，就算有，也大都在自習室裏面做題看書。孟書珂比她還要努力，每天六點就來，十點才走，不是上課就是做題。
連譚修老師上課的時候都忍不住拿來比較了，跟宋爾說，“你還是要向人家多學學啊。”
宋爾的課一直都是分布在上午下午的，只是有一次，譚修打了電話過來，說孟書珂的課調了一下，他那一天都沒怎麽有時間，讓她讓晚上七點到八點半的課，因為這節是由於時間調整的原因，改成了一對一。孟書珂同樣在晚上有一節課，也是一對一。
對於上課的節奏，宋爾沒什麽異議，那天也照常去上課。她提前兩小時就到了補習機構，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，各家各戶的燈都亮了起來。她拿著筆發呆，沒發覺門口已經站了一個人了，譚修在外面看著她托著腦袋的模樣，一下子笑出了聲，宋爾這才擡頭看過來，有些詫異：“老師，您什麽時候來的？”
“沒來多久，對了，你晚上怎麽回家？”
“我媽說來接我。”宋爾回答道。
譚修看了一下手上的腕表，想了想，“這樣吧，你跟你媽媽打個電話，大晚上的別麻煩她了，我順道把你送回去算了。”
“行。”宋爾笑了笑，“謝謝老師了。”
譚修點點頭，沒再多說，就去給他的另一個同學上課了。宋爾接著看著題發呆，沒打什麽電話，她壓根也沒讓她媽來接。一個半小時的課也不長，譚老師給學生上完課就來他的自習室了，讓她準備準備，等會給她上課。
宋爾點點頭，去上了個廁所。回來的時候，格子間已經開了空調，打開門，一股熱潮就湧了過來，裏面已經挺暖和的了，甚至熱的她有點悶。
講課講到一半的時候，譚修也發覺熱了，就把外套脫了下來，裏面穿了件深藍色的厚襯衣。他看了一眼宋爾的打扮，也囑咐道：“要是熱的話就把外套脫下來吧。”宋爾點點頭，確實有些熱了，就把外套脫了下來。相比譚老師，她裏面只穿了一件修身的黑色毛衣，毛衣有些緊身，將少女姣好的身材勾勒的恰到好處。
譚修不著痕跡地掃了她一眼，但也僅是一眼就收回了目光，又繼續講課。講完這一個知識點，譚修給她布置了兩道題練練手，這兩道題的難度很大，都是綜合性比較強的。
宋爾咬著手，又在草稿紙上塗塗畫畫了一陣，找到一個思路，堵住了又重新想。做好一會都沒解開，她也沒發現譚修走到了她身後，俯下身看著她的草稿紙。直到男人的熱氣呼吸在她的耳邊，她才反應過來，身子猛然一抖，隨即男人的手掌就按到了她肩上，“嚇個什麽勁，這屋裏總共就我們倆人。繼續做，別走神。”
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男人，他的目光一直鎖在她的草稿紙上。宋爾沒說什麽，又開始拿筆在草稿紙上演算。譚修的左手搭在她的左肩膀上，右手伸了過來，他的身體包裹著她的身體，已經超越了師生之間正常的距離。
“這裏，你做一個輔助線試試。”
宋爾一點就通，準確的找出輔助線應該畫在哪裏。
“這樣的話，用比例算，結果是不是就出來了。”
宋爾點點頭，掃了一下剛才的演算過程，得出答案：“10√3？”
“算這麽快？”譚修有些驚訝，“你呀，就是比孟書珂要聰明，進度也比她快。”
宋爾揚起一個笑容：“謝謝老師。”
“沒事，本來就是這樣。”譚修的手從她身上撤開，轉而揉了揉她的腦袋，“老師也很少遇見像你這麽聰明的女孩子了呢。”
宋爾靦腆笑了一下，沒有回答他這句暧昧不清的話。
上完課，整個樓裏面幾乎都沒什麽人了，機構裏面也只有這一個格子間亮著，連前臺姐姐都已經走了。宋爾收拾了東西，亦步亦趨地跟在譚修後面，譚修用手機照著光，在前面領著她。可是畢竟手機的亮度有限，宋爾也只能看見前邊看不到腳下。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，猛地往前一個踉蹌，譚修轉過來把她穩穩接在了懷裏，但並沒有放開，反而手上用了點勁，把她抱住。
“老師。”宋爾穩下來，用手推了推他，譚修這才放開手，關懷地說了一句：“剛才沒事吧，這裏太黑了，我牽著你吧，省得又摔倒了。”
“不用了，老師。”宋爾拒絕道，想往後退一步跟他拉開距離，譚修就像沒聽到她的話似的，伸手就捉住了她的手，牢牢握了起來。
宋爾從後面看了他一眼，沒說話，也沒掙紮，任由他牽著走了出去。譚修的車在地下車庫，直接從電梯下去就行。到了車前，宋爾想坐後座，譚修立馬就阻止了她，給她拉開副駕駛的門。
宋爾又看了他一眼，對上他溫文爾雅的笑容，猶豫了一下，還是坐了上去。
上車之後，譚修就開始跟她聊了起來，一副前輩的姿態教她為人處世的道理，“小爾啊，以後坐別人的車，最好還是坐副駕駛，這是最基本的禮貌，要不然，你坐後面，不是把人當司機了嗎？”
“我知道了老師。”宋爾側了側身，禮貌地笑著。
“對了，你周末有什麽安排嗎？”
宋爾想了想，回答道：“沒什麽事。”
“那我去接你吧，你來我家一趟，我有東西要給你。”譚修說道，“平時爸媽管你嚴嗎？”
“不嚴，他們平時工作都很忙，也顧不得管我和宋卓。”
“這樣啊。”譚修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盤，“那他們是做什麽工作的？”
“他們是開私房菜館的，北路的那個一家親和四季春都是他們的。”
“這樣是挺忙的。”譚修說道，“你爸媽沒時間管你的話來找老師也行，反正我家離你家也蠻近的。”
宋爾隨即又點頭應和：“行，謝謝老師了。”
車開了沒一會兒就到了宋爾家，臨下車時，譚修拍了拍她的手：“記得老師跟你說的話啊。”
譚修跟她說過那麽多話，宋爾不知道要記得哪一句。但她還是點頭，像只乖順的小綿羊。
周天的時候，早上八點譚修就給宋爾打來了電話說等會去接她。宋爾收拾了一下，透過窗戶往下看了一眼，譚修的車已經停在樓下了，他站在車前，轉動手腕看了看表。
她把自己圍巾拿出來，圍在脖子上，很白，像個小綿羊一樣。然後又稍微收拾了一下就下了樓，對著面前的男人笑了笑：“老師，您久等了吧？”
“沒事，沒等多久，走吧？”譚修溫和地笑笑，伸出手，揉了揉她的頭發。這是很親密的動作，可以是尊敬的長輩，也可以是相愛的情人。宋爾不知道，在這個動作中，這個譚修老師選擇的是哪一個角色。
上了車，譚修就帶著她在澄州城的街道上馳騁著，開車時，他會時不時往副駕駛這裏看一眼，像是在看宋爾，也像是在看窗外的車流。
車子駛出郊外，宋爾把下巴抵在車窗前，觀察著窗外的風景，澄州一點都不好看，高度的工業化讓它顯得像是一個造型一樣的迷宮。最終，譚修把車子行駛到了迷宮的終點，那是宋爾從沒見過的地方，應該是澄州外圍的外圍，旁邊沒有其他的房屋，只有那一個，兩層樓，像一個小別墅。有大大的落地窗，可以看到裏面的客廳，很精致，符合譚修的風格。
“老師，我記得您說過，您家不是在幸福家園那個小區嗎，怎麽來這裏了？”
“這個是老師的另一套房子，在郊區嘛，就圖個清凈，平常也沒什麽人來打擾的。”
宋爾點了點頭，等他把車停好，跟著他一起走了下去，進到房子裏面。空間比她想的要大，整理的很幹凈，甚至還彌漫著一些藝術的高雅氣息，不是是一個數學老師會住的地方，更像是畫家或者鋼琴家。
宋爾這樣想著，還真在落地窗前看見了一架鋼琴，而且不是臺式鋼琴，是三角鋼琴，宋爾以前的音樂老師說過，有的人買這種三角鋼琴又放著不彈的，就是喜歡裝。宋爾當時還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麽意思，現在好像有些明白了。
譚修註意到她的目光，也跟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，註意到了那架鋼琴。
“來，我教你彈鋼琴吧。”
譚修說著，又拉起她的手，把她往鋼琴那裏領。宋爾的手被他牢牢抓在手裏，她試著掙紮了兩下，想把自己的手往外抽，可他卻也不動聲色地加重了力道。她從後面看了他一眼，老師仍舊神色如常，一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的做派。
兩個人走到鋼琴前，譚修讓她坐在了鋼琴椅上，自己則俯身站在她的背後，雙手抓住她的雙手指導她正確的手勢。宋爾感覺到自己肩頸上有熱氣傳來，她沒有回頭看，知道是譚修。他緊挨著她，下巴幾乎要抵在她的脖頸上，貪婪地吸食著她的氣息，像是一只饑渴的禽獸。
宋爾沒有躲，她的手依舊被他握在手裏，跟著他的指尖在鋼琴上跳動。
“老師，你靠我太近了。”她平靜地說道，沒有任何情緒動蕩。
譚修還是不為所動，一副慈愛尊長的語氣：“這樣才好教你啊，老師跟你說過對嗎，要聽老師的話，老師是不會害你的，我是永遠為了你好的，你信我嗎？”
宋爾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啞，但她幾乎立刻就回答了，沒有一絲猶豫：“信，老師，我信你。”
聽完這句話，他似乎也像得到了某種許可一樣，往前又靠近了一點，把她整個抱在懷裏，琴也不彈了，手直接抱住了她的腰，下巴磕在她的頸窩裏：“小爾啊，你知不知道，知不知道老師從見你第一面開始就……”
“老師！”宋爾用手掰開他鎖在自己腰上的手，掙紮開他，然後迅速往旁邊挪了過去，跟他拉開距離，“我只拿您當我的長輩，您是我的老師……我很尊重您。”
譚修伸手推了推眼鏡，又用手順了順自己的頭發，整理了一下領帶，迫使自己冷靜了一下，一動不動地盯著宋爾：“對不起啊宋爾，老師，老師剛才有點激動了，老師……老師只是太喜歡你了，我跟你保證，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，你千萬不要別怪老師啊。”
她看著他的眼睛，在他的眼裏分明沒有任何歉意，甚至，目露寒光。
宋爾也盯著他看了好幾秒，沒有驚慌和恐懼，僅僅是審視。良久，她才扯出一個笑容，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，彎起嘴角甜甜地笑了起來：“沒關系的老師，我也很喜歡你的。”
譚修楞了一下，又愛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。後來宋爾才想明白這個撫摸的意義，不是尊長對長輩的關愛，也不是男孩對女孩的寵溺，而是主人對寵物的獎勵。在他的眼裏，宋爾是一只毛發最順，叫聲最好聽，最能惹他歡心的小寵物。盡管這個小寵物現在還沒那麽聽話，可他願意花時間去馴服她。對他而言，馴服的過程遠比他真正得到的時候更加充滿樂趣。
剩下的時間在他的郊區別墅裏面，兩個人都很和睦的相處，譚修給她看了他的資料，還在書房開了小竈，把她平常做題時候的薄弱點都給打通了一遍。
“這樣宋爾，以後每周末你都來我這裏一趟吧，我單獨給你講，這個不算到補課裏面的，你腦子靈活，老師也是很看好你的。”譚修提議，在她細瘦的肩膀上拍了兩下。
宋爾點點頭：“謝謝老師了。”
暮色四合的時候，譚修開車把宋爾送回了家，那時天上又下起了大雪，在地上積了厚厚地一層，雪上有車轍和腳印都很好看。只是行人很少。她扒在窗戶上往外看，忽然開口說道：“老師，我看過一本書，叫《洛麗塔》，你知道嗎？”
沒等譚修回答，宋爾又自顧自地說：“裏面有一句話是這樣的：洛麗塔，我的□□，欲望之火。我的罪惡，我的靈魂。”
聽完這句話，他很認真地點了點頭，應該是很認同這句話。
車沒開多長時間就到了宋爾家，從車上下去，跟他揮手再見，然後看著車開遠。等車身徹底消失在她的目光裏，她才擡起腳想自己家的樓道方向走，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什麽原因，宋爾的雙腿都在打顫，剛走到樓梯口，她的腿就忽然軟了下來，扶著墻跪在了雪裏，連嘴唇都在止不住顫抖。她的眼前一片青黑，什麽都看不見了，等緩過來，又止不住地幹嘔起來。吐了半天，卻什麽也沒吐出來，只有胃裏的酸水滴在雪地上。好醜陋的形狀。
宋爾心中嫌惡，正要起身，胳膊就被一個人拉住扶了起來，她擡起頭看過去，是陳邶風。他站在她身後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，從那個角度來看，陳邶風和平時有些不一樣，不是溫和有禮的好學生了，她好像看到了周盼山的身影。那種冷漠，不近人情，以及對苦難的漠視。
但是僅有那一刻是那樣的，等到宋爾終於平視了他，也看清了他臉上的柔和。他從來不是一個善於表達自己情緒的人，但是宋爾看見了他幽深的瞳孔裏的擔憂，那種擔憂只屬於她一個人。可是在靠近他的時候，她忽然在他身上聞到了不一樣的味道，是煙味。宋爾不知道，陳邶風怎麽會抽煙。
她沒有問，只是擡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問：“你怎麽在這？”
陳邶風彎了一下嘴角，大雪把他的臉龐映得十分蒼白：“沒什麽，我不上去了，把這個帶給宋卓吧。”
宋爾接過他手裏的東西，是一個書包，裏面裝的什麽也不知道，她也沒什麽興趣問：“你不上去了？都到家門口了。”
“不上去了。”陳邶風搖了搖頭，“你剛才沒事吧，生病了？”
“沒事，”宋爾不想多說，“那我上去了，你也快走吧，外邊冷。”
兩個人點頭，朝不同的方向走了過去。宋爾很快上了樓，回到房間的時候，才發覺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，她脫下大衣，站在臥室的窗前，看見了陳邶風。
陳邶風站在路燈下面，他的頭發已經很長了，碎發蓋住了眉眼，昏黃的燈光照在他身上，不知道為什麽，他清瘦的身影在此刻更瘦了，路燈下，影子被黑夜撕扯變形。宋爾站在樓上看他，看著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盒煙，緩慢的從裏面抽出一根咬進嘴裏，又拿出打火機點上。動作很生澀，他也很生澀。陳邶風沒有癮，是才開始抽煙的。
他抽了一根，甚至那一根都沒有抽完，就把還剩下半截的煙桿扔進了雪地裏，等煙熄滅就離開了。
宋爾站在樓上看著他離開，不知怎麽，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就慌忙跑了下去，走到陳邶風站的那個路燈前蹲了下去，用手扒開雪，在雪裏面，她看到了很多個煙頭，都是一個牌子的。
她不自覺地往他離開的方向去看，雪地上有他的腳印，只有他的腳印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（一）
“周盼山，不知道你有沒有發覺，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別漫長。我已經開始有些想念在祁鎮的日子了，那時候我只知道自己生病，要處處小心，起碼我還很小，不比過分糾結人從哪來，要到哪去。你身為醫生，見到過的生離死別肯定比我要多，我不知道，在你看到那些撕心裂肺的哭聲的時候，心裏到底是什麽感受。我也曾以為我和你一樣，可以平靜的接受這一切。可是當陳邶風在我身邊慟哭的時候，我才恍然發現，我和你不一樣，我做不到冷眼旁觀，無論那個人，是不是陳邶風。”
（二）
冬天還沒過去，陳邶風和殯儀館商量了，早早給陳奶奶出了殯，陳奶奶沒有其他的親人了，只有他這一個孫子，最後，是他捧著遺像，殯儀館的人抱著骨灰盒下葬了，那個時候陳邶風還是沒哭。他只哭過一次，在澄州橋上那一次。
此後，那個家裏就只有他一個人種花了。
宋卓那幾天一直陪在陳邶風身邊，但陳邶風從不是喜歡將情緒外露的人，即便宋卓日日守著，也不見他有什麽不正常。宋爾放學之後也會去陳邶風家裏坐坐，陪著他養養花，他也很樂意她陪在身邊。
只不過到了寒假末尾，她的課程也緊鑼密鼓了起來，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，就算有，也大都在自習室裏面做題看書。孟書珂比她還要努力，每天六點就來，十點才走，不是上課就是做題。
連譚修老師上課的時候都忍不住拿來比較了，跟宋爾說，“你還是要向人家多學學啊。”
宋爾的課一直都是分布在上午下午的，只是有一次，譚修打了電話過來，說孟書珂的課調了一下，他那一天都沒怎麽有時間，讓她讓晚上七點到八點半的課，因為這節是由於時間調整的原因，改成了一對一。孟書珂同樣在晚上有一節課，也是一對一。
對於上課的節奏，宋爾沒什麽異議，那天也照常去上課。她提前兩小時就到了補習機構，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，各家各戶的燈都亮了起來。她拿著筆發呆，沒發覺門口已經站了一個人了，譚修在外面看著她托著腦袋的模樣，一下子笑出了聲，宋爾這才擡頭看過來，有些詫異：“老師，您什麽時候來的？”
“沒來多久，對了，你晚上怎麽回家？”
“我媽說來接我。”宋爾回答道。
譚修看了一下手上的腕表，想了想，“這樣吧，你跟你媽媽打個電話，大晚上的別麻煩她了，我順道把你送回去算了。”
“行。”宋爾笑了笑，“謝謝老師了。”
譚修點點頭，沒再多說，就去給他的另一個同學上課了。宋爾接著看著題發呆，沒打什麽電話，她壓根也沒讓她媽來接。一個半小時的課也不長，譚老師給學生上完課就來他的自習室了，讓她準備準備，等會給她上課。
宋爾點點頭，去上了個廁所。回來的時候，格子間已經開了空調，打開門，一股熱潮就湧了過來，裏面已經挺暖和的了，甚至熱的她有點悶。
講課講到一半的時候，譚修也發覺熱了，就把外套脫了下來，裏面穿了件深藍色的厚襯衣。他看了一眼宋爾的打扮，也囑咐道：“要是熱的話就把外套脫下來吧。”宋爾點點頭，確實有些熱了，就把外套脫了下來。相比譚老師，她裏面只穿了一件修身的黑色毛衣，毛衣有些緊身，將少女姣好的身材勾勒的恰到好處。
譚修不著痕跡地掃了她一眼，但也僅是一眼就收回了目光，又繼續講課。講完這一個知識點，譚修給她布置了兩道題練練手，這兩道題的難度很大，都是綜合性比較強的。
宋爾咬著手，又在草稿紙上塗塗畫畫了一陣，找到一個思路，堵住了又重新想。做好一會都沒解開，她也沒發現譚修走到了她身後，俯下身看著她的草稿紙。直到男人的熱氣呼吸在她的耳邊，她才反應過來，身子猛然一抖，隨即男人的手掌就按到了她肩上，“嚇個什麽勁，這屋裏總共就我們倆人。繼續做，別走神。”
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男人，他的目光一直鎖在她的草稿紙上。宋爾沒說什麽，又開始拿筆在草稿紙上演算。譚修的左手搭在她的左肩膀上，右手伸了過來，他的身體包裹著她的身體，已經超越了師生之間正常的距離。
“這裏，你做一個輔助線試試。”
宋爾一點就通，準確的找出輔助線應該畫在哪裏。
“這樣的話，用比例算，結果是不是就出來了。”
宋爾點點頭，掃了一下剛才的演算過程，得出答案：“10√3？”
“算這麽快？”譚修有些驚訝，“你呀，就是比孟書珂要聰明，進度也比她快。”
宋爾揚起一個笑容：“謝謝老師。”
“沒事，本來就是這樣。”譚修的手從她身上撤開，轉而揉了揉她的腦袋，“老師也很少遇見像你這麽聰明的女孩子了呢。”
宋爾靦腆笑了一下，沒有回答他這句暧昧不清的話。
上完課，整個樓裏面幾乎都沒什麽人了，機構裏面也只有這一個格子間亮著，連前臺姐姐都已經走了。宋爾收拾了東西，亦步亦趨地跟在譚修後面，譚修用手機照著光，在前面領著她。可是畢竟手機的亮度有限，宋爾也只能看見前邊看不到腳下。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，猛地往前一個踉蹌，譚修轉過來把她穩穩接在了懷裏，但並沒有放開，反而手上用了點勁，把她抱住。
“老師。”宋爾穩下來，用手推了推他，譚修這才放開手，關懷地說了一句：“剛才沒事吧，這裏太黑了，我牽著你吧，省得又摔倒了。”
“不用了，老師。”宋爾拒絕道，想往後退一步跟他拉開距離，譚修就像沒聽到她的話似的，伸手就捉住了她的手，牢牢握了起來。
宋爾從後面看了他一眼，沒說話，也沒掙紮，任由他牽著走了出去。譚修的車在地下車庫，直接從電梯下去就行。到了車前，宋爾想坐後座，譚修立馬就阻止了她，給她拉開副駕駛的門。
宋爾又看了他一眼，對上他溫文爾雅的笑容，猶豫了一下，還是坐了上去。
上車之後，譚修就開始跟她聊了起來，一副前輩的姿態教她為人處世的道理，“小爾啊，以後坐別人的車，最好還是坐副駕駛，這是最基本的禮貌，要不然，你坐後面，不是把人當司機了嗎？”
“我知道了老師。”宋爾側了側身，禮貌地笑著。
“對了，你周末有什麽安排嗎？”
宋爾想了想，回答道：“沒什麽事。”
“那我去接你吧，你來我家一趟，我有東西要給你。”譚修說道，“平時爸媽管你嚴嗎？”
“不嚴，他們平時工作都很忙，也顧不得管我和宋卓。”
“這樣啊。”譚修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盤，“那他們是做什麽工作的？”
“他們是開私房菜館的，北路的那個一家親和四季春都是他們的。”
“這樣是挺忙的。”譚修說道，“你爸媽沒時間管你的話來找老師也行，反正我家離你家也蠻近的。”
宋爾隨即又點頭應和：“行，謝謝老師了。”
車開了沒一會兒就到了宋爾家，臨下車時，譚修拍了拍她的手：“記得老師跟你說的話啊。”
譚修跟她說過那麽多話，宋爾不知道要記得哪一句。但她還是點頭，像只乖順的小綿羊。
周天的時候，早上八點譚修就給宋爾打來了電話說等會去接她。宋爾收拾了一下，透過窗戶往下看了一眼，譚修的車已經停在樓下了，他站在車前，轉動手腕看了看表。
她把自己圍巾拿出來，圍在脖子上，很白，像個小綿羊一樣。然後又稍微收拾了一下就下了樓，對著面前的男人笑了笑：“老師，您久等了吧？”
“沒事，沒等多久，走吧？”譚修溫和地笑笑，伸出手，揉了揉她的頭發。這是很親密的動作，可以是尊敬的長輩，也可以是相愛的情人。宋爾不知道，在這個動作中，這個譚修老師選擇的是哪一個角色。
上了車，譚修就帶著她在澄州城的街道上馳騁著，開車時，他會時不時往副駕駛這裏看一眼，像是在看宋爾，也像是在看窗外的車流。
車子駛出郊外，宋爾把下巴抵在車窗前，觀察著窗外的風景，澄州一點都不好看，高度的工業化讓它顯得像是一個造型一樣的迷宮。最終，譚修把車子行駛到了迷宮的終點，那是宋爾從沒見過的地方，應該是澄州外圍的外圍，旁邊沒有其他的房屋，只有那一個，兩層樓，像一個小別墅。有大大的落地窗，可以看到裏面的客廳，很精致，符合譚修的風格。
“老師，我記得您說過，您家不是在幸福家園那個小區嗎，怎麽來這裏了？”
“這個是老師的另一套房子，在郊區嘛，就圖個清凈，平常也沒什麽人來打擾的。”
宋爾點了點頭，等他把車停好，跟著他一起走了下去，進到房子裏面。空間比她想的要大，整理的很幹凈，甚至還彌漫著一些藝術的高雅氣息，不是是一個數學老師會住的地方，更像是畫家或者鋼琴家。
宋爾這樣想著，還真在落地窗前看見了一架鋼琴，而且不是臺式鋼琴，是三角鋼琴，宋爾以前的音樂老師說過，有的人買這種三角鋼琴又放著不彈的，就是喜歡裝。宋爾當時還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麽意思，現在好像有些明白了。
譚修註意到她的目光，也跟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，註意到了那架鋼琴。
“來，我教你彈鋼琴吧。”
譚修說著，又拉起她的手，把她往鋼琴那裏領。宋爾的手被他牢牢抓在手裏，她試著掙紮了兩下，想把自己的手往外抽，可他卻也不動聲色地加重了力道。她從後面看了他一眼，老師仍舊神色如常，一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的做派。
兩個人走到鋼琴前，譚修讓她坐在了鋼琴椅上，自己則俯身站在她的背後，雙手抓住她的雙手指導她正確的手勢。宋爾感覺到自己肩頸上有熱氣傳來，她沒有回頭看，知道是譚修。他緊挨著她，下巴幾乎要抵在她的脖頸上，貪婪地吸食著她的氣息，像是一只饑渴的禽獸。
宋爾沒有躲，她的手依舊被他握在手裏，跟著他的指尖在鋼琴上跳動。
“老師，你靠我太近了。”她平靜地說道，沒有任何情緒動蕩。
譚修還是不為所動，一副慈愛尊長的語氣：“這樣才好教你啊，老師跟你說過對嗎，要聽老師的話，老師是不會害你的，我是永遠為了你好的，你信我嗎？”
宋爾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啞，但她幾乎立刻就回答了，沒有一絲猶豫：“信，老師，我信你。”
聽完這句話，他似乎也像得到了某種許可一樣，往前又靠近了一點，把她整個抱在懷裏，琴也不彈了，手直接抱住了她的腰，下巴磕在她的頸窩裏：“小爾啊，你知不知道，知不知道老師從見你第一面開始就……”
“老師！”宋爾用手掰開他鎖在自己腰上的手，掙紮開他，然後迅速往旁邊挪了過去，跟他拉開距離，“我只拿您當我的長輩，您是我的老師……我很尊重您。”
譚修伸手推了推眼鏡，又用手順了順自己的頭發，整理了一下領帶，迫使自己冷靜了一下，一動不動地盯著宋爾：“對不起啊宋爾，老師，老師剛才有點激動了，老師……老師只是太喜歡你了，我跟你保證，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，你千萬不要別怪老師啊。”
她看著他的眼睛，在他的眼裏分明沒有任何歉意，甚至，目露寒光。
宋爾也盯著他看了好幾秒，沒有驚慌和恐懼，僅僅是審視。良久，她才扯出一個笑容，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，彎起嘴角甜甜地笑了起來：“沒關系的老師，我也很喜歡你的。”
譚修楞了一下，又愛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。後來宋爾才想明白這個撫摸的意義，不是尊長對長輩的關愛，也不是男孩對女孩的寵溺，而是主人對寵物的獎勵。在他的眼裏，宋爾是一只毛發最順，叫聲最好聽，最能惹他歡心的小寵物。盡管這個小寵物現在還沒那麽聽話，可他願意花時間去馴服她。對他而言，馴服的過程遠比他真正得到的時候更加充滿樂趣。
剩下的時間在他的郊區別墅裏面，兩個人都很和睦的相處，譚修給她看了他的資料，還在書房開了小竈，把她平常做題時候的薄弱點都給打通了一遍。
“這樣宋爾，以後每周末你都來我這裏一趟吧，我單獨給你講，這個不算到補課裏面的，你腦子靈活，老師也是很看好你的。”譚修提議，在她細瘦的肩膀上拍了兩下。
宋爾點點頭：“謝謝老師了。”
暮色四合的時候，譚修開車把宋爾送回了家，那時天上又下起了大雪，在地上積了厚厚地一層，雪上有車轍和腳印都很好看。只是行人很少。她扒在窗戶上往外看，忽然開口說道：“老師，我看過一本書，叫《洛麗塔》，你知道嗎？”
沒等譚修回答，宋爾又自顧自地說：“裏面有一句話是這樣的：洛麗塔，我的□□，欲望之火。我的罪惡，我的靈魂。”
聽完這句話，他很認真地點了點頭，應該是很認同這句話。
車沒開多長時間就到了宋爾家，從車上下去，跟他揮手再見，然後看著車開遠。等車身徹底消失在她的目光裏，她才擡起腳想自己家的樓道方向走，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什麽原因，宋爾的雙腿都在打顫，剛走到樓梯口，她的腿就忽然軟了下來，扶著墻跪在了雪裏，連嘴唇都在止不住顫抖。她的眼前一片青黑，什麽都看不見了，等緩過來，又止不住地幹嘔起來。吐了半天，卻什麽也沒吐出來，只有胃裏的酸水滴在雪地上。好醜陋的形狀。
宋爾心中嫌惡，正要起身，胳膊就被一個人拉住扶了起來，她擡起頭看過去，是陳邶風。他站在她身後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，從那個角度來看，陳邶風和平時有些不一樣，不是溫和有禮的好學生了，她好像看到了周盼山的身影。那種冷漠，不近人情，以及對苦難的漠視。
但是僅有那一刻是那樣的，等到宋爾終於平視了他，也看清了他臉上的柔和。他從來不是一個善於表達自己情緒的人，但是宋爾看見了他幽深的瞳孔裏的擔憂，那種擔憂只屬於她一個人。可是在靠近他的時候，她忽然在他身上聞到了不一樣的味道，是煙味。宋爾不知道，陳邶風怎麽會抽煙。
她沒有問，只是擡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問：“你怎麽在這？”
陳邶風彎了一下嘴角，大雪把他的臉龐映得十分蒼白：“沒什麽，我不上去了，把這個帶給宋卓吧。”
宋爾接過他手裏的東西，是一個書包，裏面裝的什麽也不知道，她也沒什麽興趣問：“你不上去了？都到家門口了。”
“不上去了。”陳邶風搖了搖頭，“你剛才沒事吧，生病了？”
“沒事，”宋爾不想多說，“那我上去了，你也快走吧，外邊冷。”
兩個人點頭，朝不同的方向走了過去。宋爾很快上了樓，回到房間的時候，才發覺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，她脫下大衣，站在臥室的窗前，看見了陳邶風。
陳邶風站在路燈下面，他的頭發已經很長了，碎發蓋住了眉眼，昏黃的燈光照在他身上，不知道為什麽，他清瘦的身影在此刻更瘦了，路燈下，影子被黑夜撕扯變形。宋爾站在樓上看他，看著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盒煙，緩慢的從裏面抽出一根咬進嘴裏，又拿出打火機點上。動作很生澀，他也很生澀。陳邶風沒有癮，是才開始抽煙的。
他抽了一根，甚至那一根都沒有抽完，就把還剩下半截的煙桿扔進了雪地裏，等煙熄滅就離開了。
宋爾站在樓上看著他離開，不知怎麽，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就慌忙跑了下去，走到陳邶風站的那個路燈前蹲了下去，用手扒開雪，在雪裏面，她看到了很多個煙頭，都是一個牌子的。
她不自覺地往他離開的方向去看，雪地上有他的腳印，只有他的腳印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